博物馆教育,如何把观众变用户
博物馆有三大功能:收藏、研究和教育。长期以来,国内博物馆十分重视收藏与研究功能,而忽视了公共教育功能,三足未能鼎立。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博物馆的公共服务意识薄弱,教育活动开展不够,且手段单调乏味。
随着时代发展,国内博物馆开始向教育功能倾斜,并进行了一些积极探索。但多年养成的习惯难以迅速改变,博物馆的转型升级任重道远。
——编者
讲解枯燥、网站“沉睡”、活动低幼化……许多博物馆只把观众当“看客”
“花20元专门请了讲解员,但她像背书一样,带我们匆匆走了一圈就算完,说的尽是些干巴巴的出土年代、器物用途,很扫兴。”说起国庆假期在湖北一家博物馆的观展经历,北京的朱女士仍有怨气。去年同期,她在国家博物馆参观“列夫·托尔斯泰和他的时代”主题展,一位志愿者的讲解娓娓道来,还带点学术色彩,“我忍不住想上前道谢,可惜如此让人心悦诚服的讲解,在国内并不多见。”
朱女士的遗憾,得到了在国内一家知名博物馆工作多年的管理者肖岩(化名)的印证。“教育功能不给力,是国内博物馆距离世界一流博物馆的主要差距。”在他看来,不给力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教育手段单调,本来参观博物馆是引导、启发观众思考的好机会,却只给出一个现成的结论;公众活动开展不积极,很多博物馆的官网瘫痪,每年能举办20场讲座就不错了,而且还不够系统、不够精彩。
“日本把观众叫作‘博物馆的利用者’,他们既是来参观的观众,也是讲座的听众,还是网站的用户。目前,博物馆在中国只是观众看展览的地方,因而只能叫‘看客’。”肖岩说。
形式主义和低幼倾向,是博物馆教育的另一大“槽点”。上海博物馆副馆长陈克伦发现,国内博物馆喜欢迎合低层次观众,这是教育功能的庸俗化。肖岩举例,国内一家抗战纪念馆选拔了120个孩子做小志愿者,朗诵千篇一律的讲解词。“目前,我国博物馆尚在转型之中,还不善于深入发掘主题,常常把活动引入浅薄的境地。”
国家博物馆公共教育宣传部主任黄琛说,“有些观众反映,很多公共展览只是博物馆在自娱自乐、孤芳自赏。”在他看来,这与我国大多数博物馆的公立性质有关,运营资金依靠财政拨款,社会效益评估监督体系和第三方考核很难建立,“观众是否满意跟博物馆利益没有直接关联,所以服务意识很难形成。”
我国博物馆对研究的重视远超教育,现在要突出为公众服务的特性
“国内博物馆与世界一流博物馆在教育功能上的差距,源于博物馆人在‘博物馆意识’上的差异。”肖岩梳理了国外博物馆从收藏机构向研究机构、再到社会教育机构的发展全过程。
博物馆起初并没有教育功能,主要是陈列个人及皇家的收藏。随着时代发展,很多博物馆成为学者研究的场所,基本不设展览,只是一种仓库。在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下,博物馆陆续向平民开放,促使博物馆陈列向科学化和系统化发展,教育功能便是在博物馆与大众的互动中磨合出来。
长期以来,我国将博物馆定义为“收藏机构”“科学研究机构”和“教育机构”,但是,我国博物馆对研究的重视远超对教育的重视。教育形式也仅仅局限于讲解。“国内博物馆与国际越来越接轨,但多年的习惯岂能在短时期内改变?”肖岩反问。
可喜的变化是,目前国内博物馆界正在向教育功能倾斜。收藏、研究、教育是博物馆的传统“三宝”。2008年,国家文物局制定的《博物馆条例》征求意见稿出台,将“研究、教育”功能置顶。到2015年,《博物馆条例》正式颁布,“教育”功能又被提升到了“研究”之前。
“虽然只是顺序的调整,但这表明了国内对博物馆认知的提升。最初,博物馆只要把藏品保护好,让观众有地方看,基本就完成使命。但现在更加突出其为公众服务的特性。”上博教育部主任郭青生说,“博物馆办展览,展示的是过去,落脚点应该在今天和未来,要让大家能理解其中的文化内涵,有所启发。”他透露,国家文物局近年在对博物馆的评审工作中,已经将教育以及相关的权重提升到60%以上。
从以藏品为中心到以观众为中心,是世界博物馆发展的趋势和潮流
在美国旧金山的亚洲艺术博物馆门前,记者偶遇了旧金山阿拉莫小学二年级的孩子们,他们刚结束当天的博物馆之旅。该校老师卢恩介绍,学校每年会组织两到三次来艺术、科技或历史博物馆参观的课外活动。助教艾琳尼展示了孩子们在博物馆参观中,学习制作的日本折纸手工。
在国外,博物馆一般是学生的第二课堂,与学校的联系十分紧密。据悉,卢浮宫每年接待的学生团体在所有游客中占比巨大,为学生提供教育也是卢浮宫的优先事项。为此,卢浮宫特意根据馆藏内容为幼儿园、小学、初中等不同年龄层的学生设计了10条教学路线,供学生游览。以去年为例,67.5万学生、2.7万个学生团体参观了卢浮宫。卢浮宫学院艺术史专业学生洁华介绍,每个星期,她的学校都会安排两节课在卢浮宫或者奥赛等博物馆的作品前教授。此外,卢浮宫学院作为主要的对口院校,每年也会与卢浮宫合作,让相关专业的学生到馆内做义务讲解。
法国博物馆对讲解员的考核十分严格,轻易不接受志愿者。卢浮宫内的专业讲解员往往是学习艺术史和掌握多门语言的专业学生,他们在获得学位后,要经过一年时间的培训并通过卢浮宫的考核,才能获得讲解资格。想要成为志愿讲解员,需要针对作品撰写讲解稿,然后递交到卢浮宫博物馆负责公共教育的部门审核,并在参加过几场筹备会议后才能具备讲解资格。为了帮助观众从不同角度理解作品,志愿讲解员的专业也不尽相同,比如就曾经有过医学专业学生和艺术史专业学生共同讲解。
细分观众,则是国外博物馆的另一大特色。对于一些特展,卢浮宫还会设计针对不同受众的宣传册。比如目前在展的“未来简史”,就分为专供儿童和面向一般观众的宣传手册。
博物馆外,为了更好地连接受众,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也是费尽心思。打开官网,专门有一个“教育频道”,里面罗列着282件艺术作品的图文介绍、453个视频、179条相关背景资料,还有为不同年龄学生设计的106节课或活动,每一节课都附有详细的教案、演示文稿和活动指南。
目前,先进的理念在一些博物馆已经初见成效。据北京市教委基础教育一处副处长王蕤介绍:“去年北京市政府已颁布文件,要求全市中小学生,尤其是小学高年级和初一、初二年级学生将10%的课时用于学校课堂以外的社会资源单位,博物馆就是重点场所。”
“国博的教育体系分两类,一类是一次性的单独主题,主要面向成人;一类是社会教育,面向学生梳理课程体系,根据学生年龄层再细分。不强化学科教育和技能,而是培养孩子多学科综合运用能力。”黄琛说。另据陈克伦介绍,上博与上海几所学校也有紧密联系,每次举办展览前都会向合作学校寄文化包,帮助学生了解展览,“但因为学校课业多等现实国情,合作还不太顺利,博物馆在与学校的联系上还要想更多办法。”
“从以藏品为中心到以观众为中心,是全世界博物馆发展的趋势和潮流。”上博馆长杨志刚认为,“博物馆要树立公共意识与服务意识,无论是展览还是公众活动,都要从博物馆和公众两个维度去考量,尤其要首先考虑公众的诉求。”
作者:李晓宏、王远、陈星星、曹玲娟、王珏、康岩、管璇悦、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