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风情聊城故事之美猴王拜师记

民国初年,有一个常年沿京杭大运河畔城镇、码头演出的江南京剧班子。他们演出的剧目以猴戏为主。这个戏班里扮演孙大圣的演员,因扮相逼真,身手敏捷,棍术娴熟,深得戏迷和广大观众的喜爱,所以他有“江南美猴王”之称。

这年初秋,这个戏班子结束了在东昌府十几天的演出后,一大早便乘两只大船,载着行头和演员,顺京杭大运河向西北驶去。

一路上秋高气爽,杨柳夹岸。行走了三十多里,来到了一个码头。船只靠岸,一打听方知这个地方古时叫梁浅,现在叫梁水镇。班主和管事二人上岸后,经当地人介绍,了解到这是一个近万人的古镇,因镇北有这个码头,又是聊城、茌平两县交界处,五天一个大集,所以这里店铺众多,商贾云集,贸易兴隆。镇上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戏园子,经常有戏班子来此演出。二人听后,决定到镇上的戏园子看一看。

二人来至戏园门口,见这大门紧靠大街,是一个古老建筑,两扇深红色宽敞大门,颜色有些斑驳脱落,记载着岁月的沧桑。到了院内见到了戏院的孙掌柜,班主作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后,孙掌柜领着他们二人观看戏院的设施。这戏院有十几间可供演员住宿的东西厢房,戏台平坦宽敞,台面用木板铺就,正好适合武打演员跳跃空翻,剧场可容观众千人。二人看后很满意,遂和孙掌柜达成了演出协议。

戏班子当天入住梁水镇戏园后,镇上大街小巷贴满了戏报,戏报大字写道:江南美猴王首次来梁演出,今晚首演《孙悟空大闹天宫》。

这美猴王虽在运河两岸颇有名气,但他仍虚心好学,演出时每到一地都要访一访当地武林人物,切磋武艺,以武会友。

第二天清晨,美猴王练完功,吃过早饭后,向戏院的孙掌柜打听本镇是否有习武的名师高手?孙掌柜告诉他,本镇是明朝末年兵部尚书张凤祥的故里,镇西北还有座兵部坟。现在在他的后人中,有个被人尊称为张三爷的,武艺高强。年轻时曾在京津一带当过镖师,设过武馆,年老还乡,现在本族有几个青年拜他为师,随他习武。听说他会一趟“行者棍”,但不轻易传授外人。猴王听后心里若有所思。

于是,他在街上买了二斤上好的点心,去拜访张三爷。在路上他想,不知这张三爷的功夫到底如何,行者棍会不会外传?再说我江南美猴王也不能随随便便拜师,先试探试探他的功夫再说吧。

来到张家门口一看,这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院落,他走进大门,穿过门洞,见院落收拾得干净宽绰,在大院的西北角槐树下,方桌前正有一老一少喝茶聊天。

他见那位长者须发花白,面色红润,目光如炬,炯炯有神,那个年轻人浓眉大眼,体格健壮。他想那个长者一定就是张三爷,于是向前紧走几步,先把点心放在桌上,然后抱拳施礼,口中说道:“请恕冒昧打扰,您就是前辈张三爷吧?”这时张三爷起身还礼说道:“不必客气,本人正是,姓张行三,请坐,请坐。”猴王并未坐下,随即自我介绍道:“本人姓杨名霄鹏,江南人氏,是扮演孙悟空的演员,昨日随戏班子初来贵地,今日听得张三爷大名,特来拜访,还请前辈不吝赐教。”张三爷连着说了两句不必客气。

猴王坐下后对张三爷说:“昨晚戏班子在镇上戏园首场演出《大闹天宫》,不知前辈是否光临观看?”张三爷说:“我有耳闻,但未能目睹。”猴王接着话茬说:“既然前辈没去看戏,我就在这里给您表演几个动作吧,也好与前辈切磋交流。”说罢便在槐树旁立着的几个练功棍中挑了一根,先表演了个双手舞花棍和前后背花,又表演了几个猿猴登山跳涧、蹿蹦跳跃的动作,还练了几个空翻。张三爷看后,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好看,好看。”

其实,猴王一进门,张三爷便仔细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见此人中等身材,体格清瘦,动作麻利,两眼有神,正是二十几岁的年龄,确实是个演猴戏的好坯子。但他刚才说要与老夫切磋交流,看来他不是来学艺的,是来试探老夫的功夫的。想到这里,张三爷说:“你既然想切磋武艺,就先和我这个徒弟小杰切磋切磋吧。”

猴王心想,我本想与张三爷切磋功夫,他却推出徒弟与我交手,也未免太轻看我了。不过先与徒弟过过招也未尝不可。便说:“不知如何切磋?”张三爷说:“你既然擅长棍术,就先来个夺棍游戏吧,你们每人抓着一头,谁夺过去就算胜。”猴王心想夺棍这一招不是小菜一碟吗。

于是他和小杰每人抓紧棍子的一头,夺了起来。这时猴王用了舞台上的一招,猛地飞起一脚,向小杰抓棍的前边一只手踢去,小杰一松手,脚踢在棍上,他脚一落地,想趁机夺棍,可这时小杰那只手又抓紧了棍,他这招没能奏效。于是心中急躁,用尽全身之力,猛然发力夺棍。

这时小杰迅速向前猛跨一步,顺势一个推送,猴王不防,向后一仰,摔了个趔趄,双手一松劲,小杰顺势将棍夺了过去。猴王觉得很尴尬。

张三爷又说:“我看你们两个再来个对练吧,正好也能展示一下大圣除魔降妖的本领。”二人各执一棍便拉开了阵势。张三爷轻声对小杰说:“手下要有分寸。”

二人战在一起,只见有攻有防,你来我往,忽高忽低,棍头上下翻飞,撞击声啪啪直响。五六个回合后,小杰来了个“秋风扫落叶”,棍头直奔猴王脚下,猴王眼疾身快,一个纵身向上,足有一人多高,并顺势来了个“力劈华山”,棍头直向小杰的右肩。小杰不躲不闪,不招不架,同时来了一个“卷地狂飙”,棍头向着悬空中的猴王右小腿外侧击去,猴王下劈棍还未落下,小杰的棍头已击中猴王的右踝骨,他只觉一阵疼痛,“扑通”一声从空中跌下,趴在地上。他虽然用棍头戳地,来了个利落起身。但他觉得自出道以来,与许多武林人物切磋都未落此惨境,实在是无地自容,羞得面红耳赤。

但冷静一想,要不是张三爷提醒徒弟手下要有分寸,今天自己的这根右腿就残了。于是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抱拳对小杰说:“霄鹏甘拜下风,感谢小杰义气,手下留情。”            

张三爷在旁劝道:“霄鹏不必在乎胜负,不过习武之人要明白一个道理,舞台表演和实战还是不同的。”

稍息片刻,张三爷说:“你千里来此见我,也该老夫献献丑了。”

这时只见张三爷提起桌上的大紫砂壶,向一个青花大碗里倒了一碗热茶,端起来疾步来到大门洞前。猴王不解其意,紧跟其后。

只见张三爷将盛有茶水的大碗,由北向南向门洞房顶上方抛去,自己一猫腰,如猿猴跳涧,一个箭步飞身蹿过两丈多深的门洞,到了大门外,抬头举右手,正好稳稳地接着从空中落下的茶碗,碗里茶水一滴未洒。然后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说道:“不凉不热正可口。”

猴王看后十分惊愕,感叹他已是年过花甲之人,身手竟如此敏捷,功夫真是了得。

张三爷端着大碗对猴王说:“你是否也抛上一抛?”猴王知道这是张三爷想试试他的功夫。他接过茶碗,也照着张三爷的方法,将茶碗抛向房顶,自己用最快的速度,飞身箭步蹿过门洞来至大门口,正要举手接碗,碗已落地摔成几块碎片,茶水洒了一地。

他觉得这次我猴王的面子在张三爷面前彻底丢光了。回头一看张三爷已稳稳地坐在大槐树下喝茶,他不自觉地紧走几步,来到张三爷面前扑通跪倒说:“前辈功夫霄鹏望尘莫及,我愿拜您为师,学习行者棍,恳请三爷不弃霄鹏愚拙,纳我入其门墙。”

张三爷听后,沉思片刻说:“我在家乡所收徒弟皆为本族,并无别姓,你的请求,容我三思。”猴王一听,虽未答应,也未一口回绝。

接着说道:“今晚演出三打白骨精,不知三爷能否赏光观看,到时我来接您,安排个好座。”三爷点头答应,猴王告辞回到戏园。

晚饭后,霄鹏用三轮车把三爷早早接到戏园,安排到戏台上头把琴师后侧坐下。张三爷近距离仔细地观看猴王的演出,只见他蹿蹦跳跃,把神话中的孙猴子演得活灵活现。与白骨精的对打,惊险而扣人心弦,手眼身法步,利落到位。特别是他的棍法娴熟,再加上涂有金水的金箍棒,舞动起来,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耀人眼目,甚是精彩,博得观众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

演出结束,猴王送三爷至戏园门口,三爷因他没有卸妆,让他留步。三爷刚要出大门,却被戏园孙掌柜喊住,领到他的房间。

这孙掌柜年长三爷两岁,因与三爷是多年街坊,平时又多有来往,便直截了当地对张三爷说:“听说霄鹏想拜你为师学行者棍,你没有答应。你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莫非还想把功夫带到棺材里去吗?”

张三爷听后,没有说话。孙掌柜又说:“我知道你们武林有规矩,怕传人不妥。其实我已替你打听了,戏班子里的人都说这霄鹏不但演技超群,人品也正直谦和,他又是演猴戏的,你的行者棍不传他传谁?传给他不正好能够发扬光大吗。我愿做这个拜师的引荐人,还请三爷把他收了吧。”张三爷听了孙掌柜的话,心里有了很大的触动,临走时说:“明天上午你来我家吧。”

当天夜里,张三爷忽然见到了山里一群在小河边玩耍的猴子。一会儿这群猴子在河边的树上演玩起攀树游戏来,其中一个毛色油黑的长臂猿猴身手最为矫健,爬得最高。这时有一个小猴不慎失手从一棵歪脖子树上掉到河里,众猴见状,惊叫不已。只见毛色油黑的猴子从高树上一个跟头翻下,跳入河里,将溺水的小猴救到岸上。不一会儿,他又见到了在京城里传授他行者棍的恩师,坐在一棵古树下,鹤发童颜,长髯飘拂,两眼神采依旧。只见他将那个毛色油黑的长臂猿猴招至跟前一平坦处,传授起棍术来。他一看正是行者棍的路数。正当他惊奇时,一翻身梦醒了。

张三爷在梦中见到了已去世多年的授业恩师,又回想起当年学艺的情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热泪浸湿了枕头。他想来想去,觉得这是恩师在托梦点化他,让他把行者棍传授给德行好,又有习武素质的人。

第二天上午,孙掌柜早早来到了张三爷家。一进门张三爷便爽快地对孙掌柜说:“我同意收杨霄鹏为徒。”孙掌柜高兴地说:“那就按你们武林的规矩,今天中午就举行个拜师仪式吧。”张三爷说:“这事一切都由你安排主持吧。”

拜师仪式安排在镇上一家最好的聚贤酒店。邀请了镇上其他武术门派的两位长者和几个徒弟。有戏班子的班主和管事。孙掌柜还请来了本镇的一位老秀才,书写了两份大红帖子。

拜师仪式由孙掌柜主持。张三爷端居正坐,霄鹏立正捧帖高声朗诵帖上的词句,然后双膝跪地举帖过顶,将拜师帖呈给张三爷,张三爷接过后,又将收徒帖递给霄鹏。

霄鹏接帖磕头起身,双手捧起茶碗,向三爷敬改口茶。礼毕后便开了席,酒席间霄鹏又恭恭敬敬地敬了师傅三杯酒,大家也都推杯换盏,祝贺这一名师收高徒的盛事。

拜师后,张三爷每天上午在他家中传授行者棍。由于霄鹏习棍多年,又天资聪慧,三天下来行者棍的动作要领和棍法就基本掌握了。

到了第四天,张三爷告诉他有一个猿猴登高望远的招式,是行者棍中的高难动作,也是一手绝技。张三爷给他作了个示范表演。

只见张三爷飞身蹿上笔直竖起一人高的棍的顶端,右腿盘棍,左腿提膝,右手按着棍头,左手放在额前作猿猴望远的姿势,人棍一体,旋转一圈,眼望八方,棍子竖起不倒,足有四五秒钟。做完这些动作,然后飞身跳下,耍个棍花利落收式。

霄鹏看后惊叹不已。张三爷告诉他:“要练好此功,练习者不但要具备身轻如燕的轻功,还要有很好的平衡能力。”张三爷又说:“我当年在京城就是因为这个动作,赢得各派武林高手的诚服和赞誉。”张三爷还把练习轻功的方法传授与他。

梁水镇的演出结束了,在分别的宴会上,张三爷拿出一幅字来,语重心长地对霄鹏说:“今天分别,我无他物相赠,把‘崇文尚武、德艺双修’这八个字送给你,字虽写得不好,却是我的心意,权当作个念想吧。”霄鹏满含热泪,接过师傅写的大字,激动地说:“我要把这幅字带在身边,见字如见师傅,时刻牢记师训。”

由于霄鹏的刻苦练习,半年后,他把行者棍练得娴熟精到,并能巧妙地运用到猴戏的表演中。特别是猿猴蹬高望远的那个动作,每次演出都能引起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美猴王的名声和戏班子也红遍了运河两岸,大江南北。

猴王每次途经梁水镇码头时,都来看望张三爷。他每到一处都跟人说:“我精彩的猴王棍术是跟江北东昌府梁水镇的张三爷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