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东昌府是两京要津之军事重地

1996年, 我续修族谱,因先祖是平山卫籍,想查查平山卫的情况。查阅了新出版的几本地方史志,满足不了要求,便想买一套明史,书店没有单套的明史,就用一个月的退休 金买了一套二十五史。在明史中发现了地方史对平山、东昌两卫设置时间和陈镛官职记述的错误,又在家族中发现保存的清代圣旨,即写了《地方史的两个误述》和 《我市发现清代圣旨》两文携去贵报社,董主编看了说,后一篇发了,前一篇涉及书很多,咱处也没 法核对,再说都是领导作序……退还我。在回家的路上经地委对面的社科联,我想这里应当管这事,即到写《聊城百科全书》编辑部的房间去问,在此结识了张秀 贵、姚绪智、刘全来三位主席,他们说现在正需要这种材料,称赞都是第一手材料,非常珍贵。当即决定,将稿复印转历史卷主编汪庆峰同志,并说将所有历史卷稿 件都交我看,就此参与了历史卷的编辑。几天后庆峰同志找来我家,说此观点,两位历史卷的顾问,岳玉玺同意,陈昆麟提出些疑问,我们先后争论三次得到认同, 百科全书有关词条都照此修改。我觉得光岳楼管理处更应知道这事,即将情况向魏聊主任通报,他亲来取走材料,表示感谢。从此满以为这问题已经解决。

但在2010年12月, 《聊城宣传》郑方云主编邀我为他们写篇稿,并给我一本新印的第六期。看了其中《解读光岳楼》,不禁感到愕然。随写了一篇《絮语平山卫、东昌卫和六个陈镛》 发去,大概她觉得不宜立即刊登争论意见,要我再写一篇,那篇以后再说。即写了《七贤祠内十贤人》,于今年一、二期分上、下刊登。那篇“絮”稿无音信。前几天又见新闻网《聊城古城墙和城门》一文,仍称“明洪武五年(1372),东昌卫指挥佥事陈镛改土城为砖城。”颇感忧虑,纠正一个历史的错误记述这么难啊!为了避免这一错误记述继续辗转流传,误导后人,特写此稿。不当之处,敬望指正。

刘洪山   2011.10.11.

 

这里所说的“两京”的意思不止是现在的南京和北京,而是明代实行两京制。元顺帝至正十六年(1356),朱元璋攻克建康,将建康改为应天府,至正二十八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在应天府即皇帝位,同年就把“应天”改为了“南京”,同时设汴梁为陪都称北京。明成祖迁都北平改称北京,即废汴梁的北京称号,而把南京改设为留都,各设一套同级别的中央级构。

东昌,早在元代会通河疏通后,运河成为南北交通大动脉,这里即成为京师之咽喉。元设东昌路总管所于此,置重兵镇守。朱元璋占领南方建立明朝后,即进行北征,占领山东各地后,于洪武元年(1368)二月丙午征虏副将军常遇春率师自济南取东昌。元兵誓死抵抗,遇春数次调兵遣将,经八天苦战,于“癸丑,元平章申荣自缢死于是所”(《太祖实录》卷三十)。“克东昌,山东平”(《明史·太祖二》)。

东昌地处前线,从这里开始北伐;建都北京后,这里又地处两京之要津,主要敌人也就是元朝北逃势力在北方,这里就成为前方的后援基地。

这 一历史史实多为史书所遗漏,例如北征在东昌会师,《明史》、《明通鉴》都没有记载。倒是世称“事事有据”的蔡东藩所著《明史演义》有所记述,如“……调集 益都、徐州、济宁诸军,会集东昌,规定计划,分道徇河北地……”(第十四回)。《明通鉴》系“私家撰著”,没条件系统全面的查阅大内档案,“仿得之书尚不 完备,如所得《(明)实录》仅五朝,而首尾完备者,永乐、正德、嘉靖三朝而已”(岳麓书社1999年版《明通鉴·新校点本前言》),自然难以做到系统全面。《明史演义》虽流传很广,但毕竟是演义,不为史家所凭,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东昌在明朝的军事地位一直被忽略。

如今欣逢经济文化大发展时期,有幸借助现代科技读到一些前人不易读到的史籍,这段历史就耀于纸上。这篇小文,就是试图重扬这一历史。

这里曾是北进灭元的“指挥所”

明 朝初建,明太祖为了迅速统一全国,立即北征平定北方,就曾在这里设立了北进灭元的“前敌指挥所”。明占领东昌七天后,“庚申,大将军徐达檄济宁运粮一万 石、徐州二万石俱赴东昌”(《太祖实录》卷三十)。七月己卯,洪武帝在汴梁复敕大将军徐达:“秋气已近,粮响初足,乘机进取,维其时矣!宜调益都、徐州、 济宁诸将,各将精锐悉会东昌,以俟征进”。丁酉,“大将军徐达檄都督同知张兴祖、平章韩政、都督副使孙兴祖、指挥高显等,将益都、徐州、济宁之师会于东 昌。且命丞相薛显、参政傅友德、左丞赵庸、平章曹良臣、俞通源、都督副使顾时、右臣梅思祖,各领军卫分布士马渡河”(《太祖实录》卷三二)。闰七月己酉, “大将军徐达等师次临清,遣人诣东昌趣都督同知张兴祖等以师会”。壬子,“副将军常遇春进兵德州,克之”。“ 癸丑,平章韩政、都督副使孙兴祖俱会师临清,于是大将军徐达率马步舟师北上。命韩政守东昌,并镇抚临清”(《太祖实录》卷三三)。八月甲戌,“大将军徐达遣人诣东昌,令平章韩政分兵守广平(元朝广平路,明改广平府,治永年,辖境相当今河北鸡泽、永年、磁县、邯郸、曲周、武安、成安、肥乡、广平等县市——笔者注)”。乙卯,“遣人诣东昌,诣平章韩政分兵守陵州”(《 太祖实录》卷三四)。

韩政,河南睢州人,洪武元年授荣禄大夫,山东行省平章政事,驻东昌,二年封东平侯。后练兵于临清,十一年卒,追封郓国公(参见《 太祖实录》卷一一七)。

这里曾是集结重兵的军事重地

为 了稳定北方,必须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做后盾,东昌就成了集结重兵的军事重地。明初军制以卫所为主,“度要害地系一郡者设所,连郡者设卫”(《明史·兵志·卫 所》)。卫所官兵户籍入卫,称“从征”,一人从军世代为军,“以军隶卫,以屯养兵”,一般卫所“二守(卫)八耕(屯垦)”(《明史·食货志·田制》)。它 以军屯保证其供给,世袭保证其士兵来源,既能守卫作战,又无军供之忧。它的领导体系是,朝廷初设大都督府,发生胡惟庸案后,洪武十三年大都督府改为中、 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各都督府设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等职,有统兵权,调兵权归兵部,遣将由皇帝自主。五军都督府都设在京城,分区统辖各地 都指挥司和行都司。都指挥司下辖卫和防御千户所。卫以下军官多是袭职,如卫指挥、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分九级,称世官。卫以上及边防官员,如都督、都督同 知、都督佥事、都指挥等分八级,称流官,不世袭,由世官升授或武举用之。北方边防设九个边镇,边镇设总兵官、副总兵官、分守、参将、游击将军、守备、协守 等。这些官职“无品级、无定员”,战时由朝廷遣授和调卫所军官充任,事毕上交印信,解职回卫所(参见《明史·职官志·总兵官》)。

  “洪武四年(1371)六月甲辰,置……平山卫于山东”(《 太祖实录》卷六六),因东昌城内古有平山而得名。指挥使司建在东昌城内今卫仓街西,辖千户所驻临清、濮州等地(参见明版《东昌府志》卷一三“兵戎”)。卫辖五个千户所,千户所辖十个百户所,“大率五千六百人”(《明史·兵志二》)。

永乐十三年(1415),增加调卫所官兵轮换赴京、赴边关听命的任务,称京边两班操军(参见《明史·兵志二》)。宣德六年(1431),为解决运粮缓慢,改民运为官运,又给卫所增加漕运和仓储的任务,称运粮旗军(参见《明史·食货志》)。还分给东昌、济南卫养马54180匹(参见《宣宗实录》卷七九)。任务增大,人力不足。

宣德五年(1430)将楚王的武昌左护卫调来山东,更名东昌卫,建卫指挥使司于城内考院街东首路北(参见明版《东昌府志》卷一三“兵戎”)。正统五年(1440),濮州民斗,六年董氏聚众攻打东昌,明廷遣卫兵平乱,并移“东昌卫中、左千户所屯于(濮)州”(《英宗实录》卷八二)。康熙二十七年(1689)撤销平山卫,并入东昌卫。

正统十一年(1446)二月,“巡抚山东大理寺丞张骥言三事……宜易临清千户所为守御千户所”,由隶平山卫改隶山东都指挥司。十四年(1449)十一月“戊寅,徙济宁左卫于临清,改为临清卫,以临清守御千户所隶之”。

驻临官员陈豫等考虑到:“临清系南北水陆要衝,仓粮动经数十万,加以四方供输军民、漕运商旅买卖,公私货物并在道路,其数不可胜计。非有城池可恃,倘遇警将何所守?”景泰元年六月,敕建临清砖城(参见《英宗实录》卷一三八、一八五、一九三)。

同月,升大兴左卫指挥单广为署都指挥佥事,守备平山、东昌二卫(参见《英宗实录》卷一九三)。

《明史·职官志》五记述,卫设指挥一员,指挥同知两员,指挥佥事四员。而这里的三卫实有指挥九员,指挥同知十三员,署指挥同知一员,指挥佥事二十八员,署指挥佥事七员(见万历版《东昌府志·兵戎志》),大大超过正常卫的编制。

到了万历间,平、东、临三卫和濮州千户所有京边两班操军3492名,运粮旗军4575名,守城操军3246名,总共11313名,屯田七万二千七百顷,岁征粮22070石,折银6909两(见万历版《东昌府志·兵戎志》)。

东昌漕运繁盛,也成了“贼盗”掠夺的目标。成化元年(1465),“清丰贼马凤领兵掠东昌”;嘉靖元年,“青州盗起,流劫东昌”;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李自成伪馆陶令程文焕至”(嘉庆版《东昌府志·兵革》),均被歼灭。

这里曾是北方练兵中心

为了时时防备北逃的前元势力反攻,提高军队的战斗力,朝廷选定了这里为北方练兵中心,批批王公将帅驻此练兵,外地出乱,也由此出兵平乱。

   洪武十年(1377)正月,“命都督佥事蓝玉练兵东昌”(《 太祖实录》卷一一一);洪武十二年(1379)二月,命“信国公汤和率吉安侯陆仲亨、江夏侯周德兴、宜春侯黄彬、巩昌侯郭子兴等往临清练兵”,“以备北边”(《太祖实录》卷一二二、一二五)。二十三年(1390),“命西凉侯濮与往临清训练士卒”(《太祖实录》卷二○三)。十月,“命行人张时中往东昌,给赐东平侯韩勋所练将士(一)万九千九百余人钞”(《 太祖实录》卷二○五,【图二】)。二十四年(1391)五月,“命汉、卫、谷、庆、宁、岷六王往临清(训练)兵士”(《太祖实录》卷二○八)。

建文二年(1400)十一月,燕王“驻军临清”(《太宗实录》卷七)。

正统十四年(1449)十一月,陞广西右布政使孙曰良为都察院右副都御使,镇守临清(见《英宗实录》卷一八五)。

景泰元年(1450)正月,“命平江侯陈豫、右副都御使孙曰良镇守临清”,调回在京操备军、并增调鲁王府兖州护卫官军五百赴临清听陈豫提督操练(见《英宗实录》卷一八七、一八九)。

陈豫,字立卿,合肥人,平江侯陈瑄之孙。初得荫为平江伯。正统末,福建沙县贼起,以副总兵从宁阳侯陈懋分道讨平之,不妄杀伤。晋封侯。景泰、天顺间,三镇临清,建城堡、练兵抚民、安静不扰。卒赠黔国公,谥庄敏(见《明史》卷一五三,《临清直隶州志》卷六)。

此间批批投明的元军多安置在这里管束,称“归附”。

正统十二年(1447)三月“南哥等来归,(所领)1231人归平山、东昌二卫管束,屯清平、博平”;十一月“矮尔丁把刺来归”;十三年(1448) 六月“苦术帖木儿来归”;七月“锁南奔等来归”……都分配到平、东两卫管束、调配(参见《英宗实录》卷一五一、一六○、一六七)。被安置的降军经管束教 育,调遣征南,有功者,如克罗俄、锁南奔等升官至左军都督,仍居平山卫,后赐名罗秉忠……奉旨迁南京安置(参见《英宗实录》卷二九二)。

天顺元年(1457)八月,将犯错军官也“下放到这里改造”,称“谪发”(参见《英宗实录》卷二八一)。

由于实行班军制,受到严格训练的驻东昌三卫大批官兵赴京、赴边参战,一批批将才有机会脱颖而出,被授将帅,战斗在保君卫国的第一线。以入籍平山卫的镇国将军刘通家族为例,其子孙八代世袭平山卫指挥同知(或按制供给),钦封卫指挥3人,怀远将军4人,守备4人。长孙刘鉴升任后军都督、五世孙刘汉为大同总兵、六世孙刘宠为山西都指挥使等等(另有《后军都督刘鉴及其家族》一文详介)。

这里曾是战略后方基地

为保证抗敌前方物资供应,依运输之便,东昌临清成为战略后方的物资储备基地。

洪武六年(1373)十二月,“置仓于临清,以转运粮储,仍以军士三千守之”。二十四年(1391)“命户部储粮十六万石于临清,以给训练骑兵”(《 太祖实录》卷八六、二○七)。 

永乐十三年(1415)六月,“移山东德州广积仓于临清县永清坝,储漕运粮” (《 太宗实录》卷一六五)。

宣德六年(1431)九月,“增造临清广积仓,度可容三百万石”(《宣宗实录》卷八三)。

成化元年(1465)四月,“设临清常盈仓储备粮,而以常盈常丰,各设官掌管”(《宪宗实录》卷一六)……

卫所制蜕变,军事地位消失

因“卫所士兵病老要替职,逃亡要勾捕”(《中国明代军事史》4页),所耕种收获要“岁征上交”, 士兵待遇低微,不断有人逃跑。

《明太祖实录》记载:洪武十五年(1382)八月“癸巳,遣使敕谕平山卫指挥司曰:‘近东昌府奏言:平山卫遣军三百余人历郡县追逮军,后凡民家养子、赘婿悉被拘系。夫朝廷军伍之制,有应捕者,当明移文取之,今不上禀朝廷,而妄自遣军,徧扰吾民,可谓无法矣!’敕至,其指挥陈镛亲率幕官至京,具陈其由”(《 太祖实录》卷一四七)。

卫 所制本来以军屯保证其供给,世袭保证其士兵来源,既能守卫作战,又能保障供给的组织形式。洪武、永乐年间,经几次北征,已无边境威胁,战事减少,京城为了 兴作和守边军轮换,即抽调卫军赴京和戍边。为解决漕粮运行速度问题,又改由卫所出运粮旗军,屯耕的士兵渐少。士兵近乎停止了操练,战斗力大降。正统间,被 驱逐的元朝势力复起,面对勇猛的边敌,不得不募兵应急,募兵逐步成为作战的主力。同时,卫所对地方的保卫也不能适应维持安定的需要,地方可招兵买马建立营 兵。而这些兵都是雇佣制,收入高,可约期回籍。募兵、营兵与卫兵的待遇立见悬殊。卫所军官又不断发生侵占军屯田地、私役士兵耕种之事。结果是士兵越来越贫 穷,越来越厌役,卫军逐年减少,岁征粮锐减。

正统间,“屯稍弛,而屯粮犹存三之二,其后多为内监、军官占夺,法尽坏”;成化间,“视旧,所收不能十之一”(《明史·食货志·屯田》)。漕运旗军的情况也不好,到了弘治元年(1488),“改设漕粮总兵,自制船,本部四,军卫三,旧船折旧三,(因筹制船款)士兵卖资,鬻男女。军逃亡,丁一户充三、四人应役”(《明史·食货志·漕运》)。

随 着经济的发展,社会居民的富裕,卫所士兵开始对自己的人身束缚挣脱,有的贿赂官员出外营商,有的转投募兵、营兵,有的乞请习文,有的改从他业。习文成效显 著的有名列东昌五大家之冠亚的任、邓:任克溥先祖四代世袭平山卫指挥佥事,从文后,四代子孙官至刑部左侍郎;状元邓钟岳,其先祖邓浒为东昌卫指挥,其后七 代世袭东昌卫指挥或指挥佥事,从文后,数代子孙分别官至户部主事、礼部左侍郎等等。

因而卫所制的功能大大削弱,渐变成运输、仓储、农耕等企业性质的组织,聊城军事重镇的地位也慢慢消失。

卫所官兵除极其忠烈者外,已无战绩记载。忠烈者以邓之荣最突出。邓之荣,字朴如,东昌卫指挥邓浒的第七世孙,“崇祯二年(1629) 袭指挥佥事,曾学戚继光兵法,得《兵诀秘书》与《虎铃经》,尽究其蕴”。申己大饥,饥民蜂起,首领“狗蝇肚聚众千人,据安山,与油篓寨通。之荣率健卒三百 人疾驰,夜斫其营,生擒渠魁……余党悉平”。甲申,李自成“破京师,伪将军郭升领兵下东昌,两卫世职亦多降者,之荣嘅然曰:‘世受国恩,一旦至此,战则无 兵,徙死无益,吾其行也’。遂东走东阿,得乡兵五百余人,遇贼数千,拒敌于白塔山”。荣设伏,击溃来敌,结垒亭山抗衡。敌千余人从南、东两面攻山,乡兵惧 而散逃。之荣率二十余骑迎击,敌围数重,力屈战死(参见嘉庆版《东昌府志·忠烈》)。

卫所制仍延续至明亡,“清因明之旧卫”。“顺治三年(1646),定屯田官制,卫设守备一,兼管屯田……改卫军为屯丁”。康熙二十七年(1688)裁平山卫,归东昌卫。雍正九年(1731),“令屯卫田亩可典于军户,不得私自典于民”。光绪二十八年(1902),“谕各省勘实屯地,檄屯户税契执业,改屯响为丁粮,归州县征解……裁卫官”(《清史稿·食货志·田制》),至此,军户成为民,屯田给契约成私产,屯响改为“皇粮国税”,由州县征收,卫所全废。